还在骂他装?我怕今后没人敢装了
前段时间被引用得最多的一部电影。
5年半前上映,票房惨淡(和超豪华阵容相比),“看不懂”“装”的质疑声四起。
但不妨碍它里面的一些台词,精准击中当下。
越看,越有值得琢磨的地方。
难不成应了那句话——
这是拍给以后的人看的?
对Sir来说,近几年华语电影最大遗珠,必须是它。
因为各种原因,它被市场遗落了,今天,Sir想把它捡起来——
罗曼蒂克消亡史
看主演:葛优、章子怡、浅野忠信、倪大红、袁泉、闫妮。
就算镜头不多的小角色,也是杜淳、钟欣潼、韩庚、杜江、霍思燕、王传君、钟汉良、赵宝刚……
各路采访中,导演&编剧程耳被问及最多的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凑齐这种强到吓人的阵容的?
好事者暗暗脑补着幕后的各种能讲不能讲的娱乐圈风云故事。
程耳的回答很简单:他们看了剧本就来了。
好拽的回答。
仔细看了很多遍,得承认他拽……得有道理。
话不多说。
因为接下来的正文会很长。
但无妨慢一点,再慢一点,今天这样值得我们慢下来的电影,不多了。
01
被转发最多的,是葛优的那一段话。
这个叫陆先生的角色,串起了全片拼图一般的剧情。
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上海精致到抹不开的那层“面子”。
尽管他实际上是个黑帮老大,干少不了干些杀人越货、明抢豪夺的血腥勾当,但看起来他更像一个老派绅士——
体格清瘦,着一身旧式长袍,如谦谦君子,不垂涎女色,爱喝茶、喝清粥。
电影开头陆先生和“工贼”周先生(赵宝刚 饰)谈判这一幕,没有枪林弹雨,没有纹龙刺虎的打手,不说一句重话。
用最精致的手段,办最狠的事。
他给足面子。
请对方一起吃小笼包。
表足心意。
提前给周先生的太太送上了一个手镯当见面礼。
但奈何周先生“接不住”,事到临头了还满嘴瞎话。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
让马仔去剁下周太太的手。
但是哪怕最后图穷匕见了,他也做了一个“君子远庖厨”的动作:他从圈椅上起身,坐到了周先生对面的沙发上。
那血腥的场面,总归是不好去看的。
这个黑帮男人的形象,承继自50年的《教父》中那个西装革履优雅撸猫的维托·柯里昂,漂洋过海后播种在大上海中西交汇的土壤中生根发芽,便有了《罗曼蒂克》里的陆先生。
不再把穷凶极恶写脸上,而是锋芒内敛成一种一剑封喉的点到为止。
男人是上海滩的主宰。
但最能代表上海这座城市精神气质的,却是电影中的五个女人。
她们演绎了一场上海与外部势力的攻防战。
02
更直接地说,“罗曼蒂克”就是因她们而存在——
王妈(闫妮 饰)、老五(钟欣潼 饰)、小六(章子怡 饰)、吴小姐(袁泉 饰)、妓女(霍思燕 饰)。
千姿百态,各有风情。
代表了上海的不同侧影。
王妈成熟果断。
陆府的总管,负责料理陆府内外的大小事宜,做事滴水不漏。
从把关早餐一碗清粥的咸淡,到大佬们打麻将三缺一,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这样的一个人是怎么进入帮派核心的?
因为她对审时度势有着异常的精准把握,具体说就是她深知一件事在什么时候干、怎样干,才能收获最佳效果。
她做事永远不唐突,情面铺得很足。
跟你唠家常,自嘲调侃。
就像一只鹰,让你毫无察觉,直到最佳时机出现,她立马出动切入关键问题。
标志性的是那一句——
正经事情忘记了
而且她有自信一击命中。
让事情在无比融洽的氛围中,达成自己的预期目的。
一次,她想给陆先生引荐一个人,一个“车夫”(杜淳 饰)。
怎么说服老大呢?
跟他说这个人业务能力有多强多强?
那就落了下乘了。
她选的时机是黑帮三巨头在陆家齐聚的家宴上,给大家讲了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
话说有个车夫啊,新车夫很奇怪,不管是拉人,还是杀人,啥活儿都接,更怪的是,他只收拉车的钱。
她为什么相信这个故事能说服老大呢?
因为省钱?
当然不,是她拿捏了老大的核心痛点——
体面。
一个可以接单杀人的狠角色,永远只以车夫的身份示人。
就像王妈,一个八面玲珑的“高管”,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管饭的。
甚至联动到现代,《爱情神话》里的情感导师,可以只是路边的一个小鞋匠。
这调调,实在不要太得老大赏识。
果然,后来这个车夫成了陆先生的左膀右臂。
哪有王妈拿不准的人,办不成的事。
正是凭借过人的业务能力,她几乎得到了所有人的偏爱。
证据?
王妈被日本人暗杀后,尽管明知不可轻易与敌人交火,但无论王老板(倪大红 饰)还是陆先生(葛优 饰),都一致主张要立即给王妈报仇。
王妈是女人堆里陆先生对外的最大助力,对内,这个人是老五。
老五代表的是体贴痴情。
老五是陆先生的情人,曾是上海无人不知的舞小姐,很早就跟了陆先生。
陆先生冷落了她,下人为她打抱不平,但是她说,自己是绝不会怪她的。
乱世之中,人心叵测。
一片真心是千金难买的。
一个人可以心狠手辣,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他依然需要一点精神寄托,需要依靠一个单纯透明的人。
如同易先生,明知王佳芝是局,也难以自制地深陷其中。
陆家被灭门后,陆先生遁逃香港期间,即使因身逢乱世,不得不周旋于多方势力之间,她也未曾投身他人。
深夜,陆先生打来的一通电话,便能让她心潮澎湃一整晚。
陆先生这通电话,只为公事(请她帮忙),但她的第一反应,是送上问候:你好不好?
简单四个字,述尽了她的心意不渝。
与之相反的是小六,她代表了一种流淌在上海骨子里的魅惑风流。
小六是王老板的正牌夫人,可甫一出场,便是在排练厅里跟自己的舞蹈老师(钟汉良 饰)眉来眼去。
随后,陆先生来了,他来替王老板提醒小六不要太招摇。
潜台词是王老板无奈默许了她的拈花惹草,这位上海大佬的卑微,也侧面印证了她的魅力难挡。
怎奈小六野性难驯。
纵然陆先生好言相劝、软硬兼施,她都油盐不进,甚至化被动为主动,开始勾引起了陆。
同为演员,吴小姐则基本位于小六的反面,她代表了上海的温婉贤淑。
她出身普通,并无靠山,来到上海滩后,仅凭自身的美貌、才气与多年兢兢业业,终成电影圈的一方名角。
吴小姐的丈夫也是演员,却极平庸,既缺天分,亦不会做人。
为提携丈夫,每部戏吴小姐都会带着他一起演,但丈夫并不领情,时常借着“讨论剧本”的名头,出去喝花酒、睡女人,这些吴小姐都知情,却依然每晚做好饭菜,等他回家。
直到那晚,丈夫睡了一个师长的姨太,被捉奸在床。
吴小姐不得不辗转求助,最终冒雨来到陆宅。
陆先生通过戴先生(军统一把手戴笠)救出了吴小姐的丈夫,戴先生则借机向吴小姐表明心迹,让王妈替他送了一枚钻戒。
面对这份“有诚意的垂青”,吴小姐干脆地拒绝了。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拒绝的是多大庞大的名利,也不是不知道自己一个弱女子在这个乱世中的风雨飘摇,她只是把自己的尊严看得比什么都要重要。
跟吴小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秉性相似的,是霍思燕饰演的妓女。
虽属下九流,她身上依旧流淌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善良单纯。
黑帮马仔“童子鸡”(杜江 饰),跟着弟兄们出活儿,被老大陆先生的二哥暗算。
在同伴的掩护下,童子鸡大难不死,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爬到了妓女家里。
她发现这个满身是血的男人还剩一口气,原本她只要找人把他抬出去扔掉即可,但她还是选择救下他。
不光接客赚钱给为他疗伤,供他吃穿,还给他白睡了大半年。
仅仅因为童子鸡对她说过一句“我养你”。(小彩蛋:程耳坦承过周星驰是他最喜欢的华人导演之一)
03
女人比男人更上海。
因为她们总是美丽,总是飘摇。
按理说,黑帮片里女人只能是被主宰的配角,是命运里徒劳而疯狂的挣扎。
但《罗曼蒂克消亡史》的女人,却用脆弱和柔软,向世人宣布了真正的胜利属于谁——一如易于陷落的上海。
五个女人各有身份、姿态和魅力。
共同点是,她们在生理上都很柔弱,让她们总是被辱没、被损害的那一方。
不管王妈心思如何缜密,当日本杀手对她开出致命一枪,她无法预料,更退无可退。
她明明身处安全的陆宅,却依然被枪杀,这仿佛是在说,当时代的狂风刮起时,不存在真正的避风港。
而当这股风吹到别处。
小六从黑帮大佬的女人沦为日本间谍禁室培欲的性奴,只在一夜之间;老五被黑帮打手射成筛子,仅需刹那。
余下两位女性电影囿于篇幅没有展开,但在程耳所著的同名小说中有交代。
吴小姐被丈夫抛弃后,不得已成了戴先生其中一位情人,戴先生死后,她带着女儿留在上海,迎接她的是不曾料及的“每况愈下”。
然而就是发生了。1950年年初,杜先生大概也曾郑重向她提议安排她和女儿去香港,提醒她无论如何要对戴先生的女儿负起责任。但她拒绝了,后面的生活更不如意,每况愈下,甚至不能算是个好母亲……
妓女被童子鸡始乱终弃,解放后被虐待、劳改。
1946年以后他就没再见到过她,也不常想起。她发型变了,与其说是剪了头发,不如说是头发被成片地连根扯掉了。她和其他鸡挤在一起,脸上有淤青,大概常常被打……
进而,你会在某一刻恍然,她们对自己的命运从来都说了不算。
她们不得不围着男人转,这是她们无法挣脱的自身局限,更是时代枷锁。
与这种外在的柔弱相反的,是她们内里的强韧。
小六是这种韧劲的突出代表。
在被陆先生的妹夫,真实身份为日本间谍的渡部(浅野忠信 饰)觊觎多年后,在小六离开上海的那个晚上,渡部强暴了她,并把她豢养在了自己饭店地下的密室中。
整整四年,她过着不见天日的囚徒生活,同时还得随时随地充当渡部的泄欲工具。
他每天都做两份饭,自己吃一份……吃完饭,便端着另一份饭去地下密室喂小六。吃完就是操,操完还要吃,日复一日。
但她没死,她“历经磨难”,最后仍“活了下来”。
别小看了这个幸存者,要知道,她在片中众多女性里,无疑是以最娇弱的姿态出场。
她花痴、她滥情、她“十三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是在乱世中最容易死掉的那一个。
这之间极大的反差,指向的是她的个人成长,也指向了强韧的另一面:人物的主动性。
不管是电影还是小说,面对渡部的淫威,小六数年来都只是被动地受辱,她自然是懦弱的。
乃至,在被强奸的第二天,她已经举起枪对准渡部,报仇雪恨的机会就在指间的一抠,但她的懦弱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让她放弃了。
在整整11年后(圈禁7年,收容所4年),她获得了第二次拿枪对准渡部的机会,这次,她开枪了。
这一枪,把她变成了杀人犯,她不惜用弄脏双手的行动,证明了她不再是那个予取予求的人形玩偶。
这是她向不公命运发出的最有力的反抗,但不是最初的。
反抗,从她的第一次出场就已开始。
她引诱自己的舞蹈老师,勾搭大明星赵先生(韩庚 饰),甚至挑逗陆先生。
跟各种男人红杏出墙,是她在浪荡中自我麻痹的方式,也是她当时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反抗。
她是那个娜拉,带着天真与幻想,想要走出“玩偶之家”。
结果是坠入了可怕的“娜拉出走之后”——
变成一个更加异化的玩偶,更非人的行尸走肉。
你可以说这是矫情的代价。
但那些比她更务实的人,也许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见风使舵、奴颜婢膝。
而她,完整地承担了自己的矫情。
这又有何不可以?
04
女人虚荣、物质。
男人呢?
只会更甚。
这并非男女本性的区别,是因为男人比女人拥有更多的物质。
片中两个细节——
翡翠手镯和钻戒。
首饰,本是男人讨女人欢心,诱惑女人的伎俩。
但实际上,真正受到诱惑的是男人,付出代价的却是女人——
因为老公贪心,周太太就失去了她的一只手;吴小姐丈夫得到了戴先生给的肥差,吴小姐就被迫搬进了戴公馆委身于人。
和片中的女人一比,男人显得太不纯粹了。
也说明了上海和这座城市的罗曼蒂克,必然陷落和消亡的原因——
有的人不坠青云。
但更多的人,注定追逐时代的洪流。
更具体一点说,是时代给的利益。
黑帮老二张先生,面对日本人的合作邀请,并不挣扎地同时背叛了兄弟道义和民族大义,当了小人和汉奸,就为了钱。
男人也在向近处的暴力低头。
在小六离开的上海的车上,渡部一把扯下了小六的耳钉,这时前排的赵先生回头看了一眼,也只有一眼。
与女人们弱小却坚韧相反,男人们的外强中干,外表冷酷强硬,内心自私软弱。
吴小姐最终委身戴先生,其丈夫功不可没。
明明是自己胆小怕事又拒绝不了名利的诱惑,但在抛下妻子前,他还摸着胸口,用“真心告白”的方式搪塞逃避。
被妻子拆穿后,只见他尴尬地掸了掸胸口的灰尘。
不存在的灰尘,一如他不存在的真心。
妓女被抓后,童子鸡原本有机会救下那个对他有恩有情的女人,但他没救。
这时,当你再回过头来参照女人们的做法,落差中,更深的况味产生了。
老五接到陆先生电话那晚,陆先生只是拜托她跑跑关系,她却擅作主张地出现在了刺杀现场,她想亲自替陆先生除掉二哥。
即使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开手包都会掰断指甲的女人。
老五违背陆先生的指令,本质上是僭越了她和陆先生的关系,她以此证明自己的内心立场:
她对陆先生的爱,“僭越”了生死。
《罗曼蒂克》按类型算最接近黑帮片。
纵观影史上赫赫有名的黑帮片,无论是国外的《教父》《好家伙》,还是国内的《黑社会》《无间道》,最出彩的往往都是男性角色。
是的,你已经觉察到了。
尽管《罗曼蒂克》在内容比例上依然以男人为重心,但它鹤立鸡群之处在于:
在这个男人的“战场”上,男人们不胜,女人们不败。
05
上海被戏称“魔都”。
这个说法滥觞自民国时旅居上海的日本作家村松梢风的小说《魔都》,“魔”字,既有日式迷幻,又有中文语境的邪恶混乱。
百年前,上海风云变幻、鱼龙混杂,各种新旧中外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钱权名利各自野蛮扩张又陷入无休止的相互撕扯。
潜行在夜幕下的上海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怪兽,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黑帮们便是这头怪兽外露的獠牙。
程耳固然在强调黑帮体面讲究的一面。
比方说喝茶,陆先生的茶杯跟另外两人就不一样,主客分别一目了然。
另一面,是程耳在细微处藏下的这种体面背后的险恶与肮脏。
马仔们砍下周先生太太的手后,顺手偷走了她的戒指。
△ 一个小bug:断手的道具是左手,但应为右手
家宴上,小六调侃自己拍戏时,剧组导演哭个不停。
为什么哭?
陆先生那句“家里出事情了”的疑问,其实就是对答案的提示:
导演不得不撤掉原本的主演吴小姐,换成“花瓶”小六。
他哭,是因为他收到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提议”。
《罗曼蒂克》没有戳破的这一幕,早已在50年前就被《教父》点透。
为了让自己的信徒得到他心仪的角色,老教父让手下把好莱坞制片人爱马的头颅割下来,塞进了他的被窝。
黑帮们的体面,建立在对弱者的欺压上。
即便如此,依旧没有人能拒绝这座摩登都市不分昼夜的繁华锦绣。
所有人都想来上海,几乎没有人想离开。中国人想来,欧洲人想来,日本人也想来。
小六嘴上说着想走,但其实内心不舍。
在乘车离开上海的中途,奏响的插曲是一首《Take Me to Shanghai》。
而当歌词唱到“带我回上海”,小六回头了。
那时的上海究竟有何种魔力,能让人们如此魂牵梦萦?仅靠“繁华”二字可远远不够。
Sir以为,这种魔力的核心是一种终极的认同。
离开了这个地方,你所认同的价值便无所归附。
这种认同是如此强大,以至于让人至死不渝,也让那些企图否认的人仓皇落败。
典型如渡部。
他以日本间谍的身份来到上海,在陆家娶妻生子,过上了两面人生。
或许在他看来,他超强的职业素养能够使得这两者之间相安无事。
但他错了,他被不容抗拒地“上海化”了。
娶了中国妻子,有了孩子,说惯了上海话。长时间的潜伏,让他冰冷铁血的军人意志逐渐向这家庭、亲人这些中国人最重视的概念倾斜。
于是,在他亲自点头并参与执行的击杀陆先生的任务中,他放走了陆先生。
直到真正面对需要他割舍这段由谎言培育、编织的过去,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早已无法斩断。
想到他的两个儿子,想到他与陆先生多年“推心置腹”的情义。
真话与谎言,真情和假意,早已你中有我、难分难解。
他心软了,他动摇了,他的内心秩序崩塌了。
否则,他就应该像那些纯粹的日本军人一样,分毫不差地令行禁止。
太平洋战场上,30万日本部队,前一晚还在玉碎冲锋,后一天收到天皇诏令,便瞬间投降。
表面上他代表日军占领了上海,实际是上海占领了他。
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奴役了小六。
为何偏偏是小六?
不仅因为小六美艳,更因为她是曾经最风光、也最能代表“上海”的女人。
作为代偿与反击,渡部试图把小六改造成日本女人(把上海改造成日本),以重建内心秩序。
他给小六穿上和服,吃日本人的饭菜,积年累月——这是他与“上海”之间的持久战。
他成功了?
不,他失败了。
这种失败显露在他和小六交合时体势的变化。
他曾经是那么彪悍毒辣的男人,前座还摆着两具鲜血淋漓的尸体,他就要在后座强暴小六。
死亡与鲜血成了他最强力的春药,此时此刻,他遇神杀神。
所以,他必须后入。
他不是做爱,他是在狩猎,在战斗,在冲锋。
然而,当镜头来到地下室,我们看到的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
千篇一律的女上位,渡部从始至终将自己的置于被俯视的弱者视角。
这时,性被全然交付给了性,它不再是渡部的狩猎、战斗、冲锋,做爱便只是做爱。
在这个渡部最放松的环境中,他彻底暴露了自己的真实内心:
原来,这种“上海化”不可逆转。
原来,他的彪悍嗜血,只是一种对外的表演。
原来,当军人意志被瓦解,他无非是个虚弱的可怜虫。
就像黑帮马仔嘲讽过的那一队日本军人,在被军国主义的狂热催化成杀人机器之前,他们以及渡部——
都是“小卵卵”。
因为,他们没有文明。
他们也就无法征服真正的上海,注定在一种无法理解的文明面前相形见绌。
06
《罗曼蒂克消亡史》最意味深长的一场戏。
为了给王老板挽回颜面,陆先生安排小六和情人赵先生乘车离开上海,由妹夫渡部护送。
此时已是深夜,在驶向苏州的路上,护送的豪华轿车与一个车队狭路相逢。小六、渡部一行不得不立即后退让道。
上海只手遮天的帮派出行,凭什么不是对方让?
因为车队不一般,是国军的运兵车。
地头蛇给兵车让道。
程耳仅以这一场戏,就完成了对一个时代的抓拍。
这是整个故事的转折点,也是整个国运的转捩点。
此时,1937年,历史与虚构就此交汇。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看到国军的兵车驶向来路(进驻上海),渡部知道,这是一个信号:日军即将攻陷上海。
因此他才暗中下定决心,要在这里“吃掉”小六。
而这种决心,不需要任何台词,仅在众人的一个不同反应中即有彰显。
兵车大灯照过来,别人都在挡光、眯眼,唯有渡部,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甚至不再掩饰内心的兽欲,开始以捕食者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小六。
战争将要奏响的气息,如催情剂一般,使得他的野性勃起。
在他眼中,国军也好,这车人也好,都已成了他的猎物。
猎人在捕猎前,是不会眨眼的,因为他无所畏惧,心中只有嗜血的昂扬。
而在他和小六车内强暴的重场戏开始前,他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动作。
他暴力扯下了小六的耳钉,好巧不巧,这个耳钉是樱花状的。
渡部扯下小六的“樱花”,既是在宣示对小六的主权,也是在吹响掠夺和侵犯的号角。
兵车大灯的光,便成了历史大势的强光,轿车的让道,便不再只是黑帮的示弱,而是一切渺小个体在时代洪流前的低头。
战争与革命,便是这个时代的洪流。
当然,在《罗曼蒂克》的价值框架中,它们本质上是一回事:都是用无序的暴力,摧毁既有的秩序。
这个破坏者可以是入侵的日本。
但也可以换成任何一个不懂得文明与秩序的力量。
就如同陆先生的发言——
比如涉世未深的童子鸡。
质朴天真与残忍野蛮,是他的一体两面。
能在一个只想赚点钱回家成婚的学徒,和一个敲扁人的脑袋的暴徒之间无缝切换。
但别忘记杀人前一句提别的台词。
周先生对他说——
我有个儿子
跟你一样大
也许是临死前的有感而发,也许是为了博取同情。
但这句话,显然激化了童子鸡杀人的手法。他不为感情所动,甚至他本能抗拒着这种同理心和感情。
在小说中,童子鸡变成了下一个渡部,他有一堆“小六”。
上头正在为他物色合适的爱人,可能来自苏北,也可能来自浙江。在他们院子北面的一个房间里,关满了那些曾经养尊处优的妇女,他常常去教育她们,他爱上了强奸。
体面,不仅是场面的圆满。
更是在最后关头,照见人的质地。
它是王妈中枪后,弥留之际仍缓缓取下放在桌上的陆宅钥匙;它是老五在赴死前,涂抹得一丝不苟的口红;它还是小六被强暴过后,仍不慌不忙穿好衣物的第一反应。
秩序的崩塌,便是“罗曼蒂克”的消亡,便是彼时彼刻那个“上海”的死亡。
具体到电影里,是女人们的黯淡退场。
王妈和老五都中枪而死,吴小姐“每况愈下”地苟延残喘,妓女被虐待后只剩人形的空壳。
最让人哀叹的是小六。
渡部没能掐死小六,因为他懂得,不管小六死不死,他都输了——
他旷日持久的努力,没能让她同化和屈服。
可惜,她也和妓女一样,木然空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细心的观众会发现,在被渡部奴役后,她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据说程耳删了一场小六被渡部毒哑的戏,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如此一来便赋予了小六的沉默更厚重的力量,她不再是生理性的哑,而是在强权和暴力的侵袭下的精神失语。
人还活着。
但罗曼蒂克,不会回到从前了。
渡部能够安心地苟且偷生,因为他知道没人会对他的两个孩子下手。
因为杀孩子,这不体面,不合规矩。
不是他们那些人能做出来的事。
他还在用过去的上海做判断。
但被摧残过的上海,已经在每个人心中重新画出了一条难以估量的底线。
眼见渡部不知悔改,陆先生只能示意,开枪。
渡部的大儿子应声倒在了血泊里。(同时也是陆先生的外甥,他死去妹妹留下的孩子)
罗曼蒂克的人,死于他们的罗曼蒂克。
活下来的人,也在无尽地下沉。
没有人赢,胜利的只有暴力本身。
杀人复仇的那一刻自然是痛快的,但快感转瞬即逝后,留下了什么?
虚无的漩涡,以及下一粒仇恨的种子。
暴力引发战争,战争制造仇恨,仇恨则拖曳着难以彻底熄灭的余焰,它们共谋着,像铁索连环一般将上海曾经的美与秩序损毁殆尽。
——最绝望的是,这种毁灭除了记录,似乎找不到救赎。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助理:哆啦C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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